【 字号 大 中 小】作者:王伟来源:发布时间:2014-10-22
打我记事起,家就是一个窟窿,一个永远探不到底儿的穷窟窿。我趁着狗屎虫似的洋油灯朝里望,满是窝窝头儿的嘲笑、碎补丁的奚落、矮草房的揶揄、黄泥路的讥疯,我多想狠狠地抛弃它们啊——可它锈在我脑海里剥都剥不开。
我一直觉得“少不更事”这个词套在我身上是不合身的。我总是站在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看着人们颠沛流离窘困哀哀的样子和渴望而无奈的眼神,试图从这里打开生活的布袋角,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狗杂碎。我看过很多作家穿过那段时光的隧道,他们似乎都是用了同一个字——饿,而我却在饿的时候心头还盘旋着一个打不出的嗝——恨,可我也说不清到底在恨什么。
我知道,我不大会写文章,我感到自己充其量只是用笔在一个个没有开灯的夜晚与大家拉着家常,甚至一些话也会被某些不可名状的恨冲杀得语无伦次,琐碎一地。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在不经意间变成一滴滴无声无息的细水把你洇湿、浸透。有时回首的时候,我就感到儿时的那段日子就是一个无光无缝的蛋。握久了,坏了青儿坏了黄儿,不能育仔儿,不能食用。
那时的我很少说话,以致于别人以为我是个哑巴。我知道能和我说上话的只有娘为我缝的花格子书包里那几本课本和字典。我生活在豫东平原一个小县城——新蔡县的西北角那个偏僻的小乡村的一个叫孟庄的小村庄,那一刻我从字典里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穷乡僻壤。我和孩子的乐趣基本是随着泥巴捏的“凹乌”那声脆响而炸开的,那时和“凹乌”一样形状一样颜色被称作窝窝头的馍镆见人特别亲,只要你一碰,它就抓住你的手不放。
在班里我一直是第一名,这是毫无疑问的,在老师眼里,我是他们浇开的第一朵花儿。那时每学期的第一名都要免学费,但是书钱还是要缴的,我每次拿到第一名的奖状交给娘的时候,娘的笑开始很灿烂,笑着笑着就那花儿就蔫成一团,就像我玩的“哧花”,只是一瞬间就息灭了,更多留给我的是呛人的烟雾。
这烟雾都是那两块多钱的学杂费点燃的。娘去刘伯家借,刘伯家的门虚掩着,娘叫了几声,是刘伯家的“大黄”出来迎接的,可是“大黄”亲热地“拉”着娘的腿朝外扯,娘便抓把灰土朝腿上掩掩。从那开始我就不大喜欢说话了,我感到说话是一种浪费。后来,我就用奖状给学习差的学生作交换,直白地说,就是卖奖状,一张奖状卖够一学期的学费我觉得比什么都有意义。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夏日的响午,娘刚把切好的面条下到锅里,爹找出那个熏得发黑的盐罐,扒拉一阵子啥也没扒出来,暴躁的爹把盐罐朝地上叭一摔,随着一声脆响我的眼泪噙了又噙,因为那一刻我把摔盐罐的无奈与摔挠盆的悲恸联系到了一起。而使我眼眶决堤的是,娘又不声不响地把罐片放碗里用水涮涮再把水倒进锅里。那一刻我感到我的心也随着被倒进了被开水里烫煮着。
我和娘的交流很少,可我和娘的交流又很多。我和娘都是喜欢用眼神说话的人。
尽管娘只字不提,不久,我还是知道娘病了,娘得的是那种要在肚子上动刀子的病。那天夜里我被屋里说话的声音惊醒,姥爷提着娘的名字说,别再硬撑了,啥东西还会比命值钱?为了让孩子上个学你真要把命搭进去啊?值吗?……咱老坟地就没那蒿子,你还不如让他㧟个粪筐去拾粪哩,上到地里还能多打二两麦,省下学费攒起来先给你看病抓药啊!姥爷的话一落地,我就听到爹吱吱地抽旱烟的声音,还有娘不停擦鼻涕的声音。一会儿我听到娘忽地站起来朝老爷说,爹,这瓶酒你拿回去吧,这事儿你就别费心了,我的孩子我当家。姥爷掂着酒瓶骂骂咧咧地走后我朝外偷偷瞥一眼,娘正在拍打挂在墙面我那花格子书包上的灰尘。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的书包与娘的病成了冤家,随着娘的病日益恶化,我的成绩也恶化到了极点。我经常跑到庄稼地捉蟋蟀和蚂蚱,用细草串起来在火上烧熟卖给其它孩子,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串蟋蟀共十只换二分钱。不久娘就发现了,那天她给我讲了好多励志的故事,并且在故事的末了,我们同时把话题扯到了鸡蛋上。娘告诉我,只要我认真学习不再有退学思想,娘便三天给我煮一只鸡蛋;我告诉娘,只要娘三天吃一只鸡蛋我就好好学习。我知道家里只有一只老母鸡,也下不了多少蛋,家里的油盐酱醋全从鸡屁股这个银行里掏。为了表示我们口头协议的不可动摇,当天晌午我和娘都吃了鸡蛋。
我依然记得我们吃鸡蛋的情形。做好饭的时候娘先给我端一碗,上面飘满了香喷喷的蛋花,可娘碗里一点蛋花也没有。我生气地要给娘换饭碗,娘嘻嘻一笑,娘碗里也有哩,她用筷子朝面条下面一扒拉一只囫囵鸡蛋出来了。娘,这囫囵鸡蛋咋吃啊?娘故意把嘴一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医生说了,我的病主要是缺钙,吃鸡蛋最好带壳囫囵吃才有营养哩。
后来随着蛋花的滋养,我的成绩又回到了第一名,可娘的囫囵鸡蛋并没有给娘补多少钙。
在那个北风吹起口哨的时候,娘的身体塌方了。
在娘临走的那天,我给娘煮了一大碗蛋花,娘在床上斜躺着,她无力地伸出手颤巍巍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看她的眼睛睁的老大,似乎要用尽最后的目光还咀嚼她的儿子。
傻孩子,看你把饭端过来娘就吃饱了,娘没上过几天学,也不知道我这病是不是怨吃鸡蛋吃坏的,说啥娘也不再吃了……娘该走了,我要看着你把这碗鸡蛋吃完再走。
那一碗鸡蛋我吃的很慢,很慢,可是又很快,很快。
如果没有后来我的咽炎,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真相了。我听说咽炎临睡时喝一只生鸡蛋很管用,喝生鸡蛋时不要把鸡蛋打碎,而是在鸡蛋的一头破一个很小的孔,对嘴慢慢地吸,那个生鸡蛋味一进嘴别提多别口了,我刚吸了几口一跃从床上蹦起来,不喝了!
站在床边的爹再也绷不住了:你这个兔崽子,鸡蛋都吃不肚里,你吃蛋花的时候,你知道你娘吃的是啥吗?爹的怒吼突然把我抽明白了,娘也是把鸡蛋破一个小口,蛋花在我碗里,娘碗里只是个囫囵的蛋壳。
如果没有我后来的爱人,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另外一个真相了。那天我和爱人约好等他中午下班后去看《泰坦尼克号》。可我一直等到天黑爱人才从学校回来,我问咋回来恁晚?妻子一脸抱歉地告诉我,她送一个迷路的孩子回家了。真多事!你天天教学,还嫌孩子吵的不够吗?我话音刚落,爹从里屋一下子蹦出来,朝我脸上叭就是一耳光:你这个鳖孙陈世美!那蛋壳就该你这个混蛋去吃!你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吗?你就是你娘从北地里捡回来的,你这豁嘴是谁给你治的!
爹骂完我们都站不住了,爹蹲到地上呜呜地啜泣,我瘫跪在娘的遗相前涕泗滂沱。那一刻我看到我的娘很高很高,她飞翔在新蔡县城的上空,她似乎变成了全世界的娘!
作者简介:
王伟,男,生于1978年12月,河南新蔡县人,中专毕业,系驻马店市作家协会会员、曲协会员。曾在《中国青年报》《大河报》《小小说》《天中晚报》等报刊发表诗词、散文、小小说、论文、联语、广告语等多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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